东京的雾裹成一团缠着高楼大厦,低矮的水泥洼地泥泞拖沓,楼角垂垂欲坠的水珠酝酿许久才将将溶入行人的头顶,引来短促的一声。

    倒霉的中年上班族捂着头张望,眼尖地瞧见更远处的小巷子伫立着一名身姿俊逸的青年。隔着一条违规修建突出的房子一角,身形得以遮挡蔽护,他远远地瞧,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做贼心虚眼神乱晃。那人靠着墙,修长的指尖掐着烟。他发现那是最新款的女士香烟,碰巧今早他就闻过那种辛辣的薄荷烟味,在他的女上司身上闻到的。他向来厌恶这些傲慢的高位人士,她们惯会颐指气使,毫不留情地指挥手底人,只是他又垂涎起那气焰嚣张的美丽面庞了。现如今回想起那薄荷味,也带上几分清甜。浅淡的烟雾模糊了青年的面容,可那非凡的气质,怎么着也不是个普通人。青年还染着漂亮的淡金发,上班族曾听说漂染很痛很繁琐,那青年的金发应当是天生的,毕竟是如此美丽的人,想来是得老天厚待的。

    还是他想茬了,美丽是需要忍耐的,欣赏美也是。青年的周身似有些寂寥,却转瞬即逝,一秒从失意人变成旁观者,举重若轻地藏起心事,若无其事地继续吞云吐雾。他庆幸了一秒自己天生的好视力,壮起胆子跟呆头鹅似的仔细地看了许久,至于从小刻在脑子里的忌冒犯他人的规矩——全忘光了,还想恬着脸过去搭话,可青年似未卜先知往这撇了一眼,又无所事事地收回目光。那投射过来的锐利目光让他望而却步,骤然间,不安感锣鼓喧天,脑神经紧绷,催促着他拔腿离开。几经盘桓,他终归咬咬牙压下这股念头。这时一个婀娜曼妙的女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美艳大方,光彩照人,顿时这阴湿晦暗的一角竟如被聚光灯钟爱的舞台。她有着同样的淡金发和超脱的气质,每一步都如糜艳噬人的花,带着从花骨朵里沁出的危险气息,和方才那一瞬的青年如出一辙,也让他逃跑的念头叫嚣声更尖锐。

    最终迫于生理性压力,他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仓促背影,直至小巷尽头时又突然升起勇气快速回头看一眼。那两个漂亮的无与伦比的人在交换一个吻。烟雾缭绕,钟情地抚摸他们的脸颊,看得他面红耳赤,口焦舌燥。

    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跑远也没能激起两人间流转的波澜。

    “怎么在这借烟消愁?”

    波本不甚在意地抬眼,又听见对方转而攀谈其他。

    “那个人跑了哦。”

    “只是条无关紧要的虫子,世上见过我的人多了去,我管他们是不是死的七七八八。”他高傲的姿态和苏格兰出事前别无二致。突然,贝尔摩德很想看看这张脸上会出现的其他表情,比如意外或者慌乱。

    “哦,苏格兰也算吗?”

    她有意说些刺耳的话来挑拨人的神经,很可惜,波本的表演相当完美,合他一贯表现的形象。当初千面魔女敏锐的观察力一遇这俩就如寻宝器时时刻刻警报着——这两人不简单。其实也有他们自成一体刻意避嫌的默契感。她知道的几对多年搭档或床伴都没他们这么猫腻,专业搞情报的可不会轻易放过摆在眼前的秘密。

    波本不理会她的调侃,转过头换个方向吞云吐雾。看着他抽烟的样子,贝尔摩德想起那次任务,那杆长烟,在盛装打扮的波本手里相得益彰,光华流转的古式和服,充作引诱者的上等武器,就等着贪婪的猎物落网。这场戏幕降下后还另有舞台——波本和苏格兰在瞄准镜下的吻。他似乎不太习惯烟味,过于辛辣,呛得他呼吸不畅,眼尾被勾出红的吊坠,眼里噙着一汪春意,好不惹人怜惜。却被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欺负的更狠,粗粝的拇指重重擦过他的眼角,抹去他的泪水。他的脸颊被掐住,无可抗拒几近窒息的热吻,舌尖牵出暧昧的银丝,罪魁祸首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咳嗽。待他斜眼狠狠睨过去,水光潋滟的眼睛让凶厉程度大打折扣。贝尔摩德记得,当时男人非常欠揍地朝他吹了个下流的口哨。

    现在嘛,波本的眼睛还是红的,在苏格兰死后还是没学会抽烟吗?

    “波本,给我一支烟吧。”贝尔摩德才刚掐住烟,还没跟拿出打火机点上,手就被握住,深肤的手握上莹白的一截,另一头的火星轻轻碰上未燃的烟,“不用谢”。

    波本是惯会踩红线的猫,他知道别人在底线内会为他做到何等程度,倚靠自己在他人心里的位置踩着底线胡作非为。这不,熟了后就擅自定义借火了。但就是这么个骄傲任性的人,独独为苏格兰降低了底线,仅仅知道他不会害自己就好,所以在众目睽睽下被吻得喘不过气也无所谓,甚至可以在黑暗里把自己交与对方。可惜最后……这样的信任终究被辜负了。

    “Boss特意为你安排了特殊审讯,等会儿可别被……找到破绽了,看在我心情不错的份上,送你一个小提示。”

    贝尔摩德拿走他的烟,越过安全距离范围,她察觉波本因被入侵而一瞬间不自然的呼吸,“波本,果然你还是得先学会接吻啊。”

    她向他缓缓靠近,一黑一白的天鹅在雨后的小巷里交颈。

    “从刚才就想问了,没人教你接吻时要低头吗?”贝尔摩德好笑地说,他们刚才在接吻时波本仍是不熟练。“还是你从来都是抬头的那一个,今后接吻时至少学会呼吸吧。”她突然很好奇,苏格兰究竟怎么让乖张的猫咪顺从的。人看着面冷心硬,没想到手段这么厉害。

    言归正传,可考的原因便只有几年的床伴情谊。这话说出来贝尔摩德自己都觉得好笑。可惜再想打探,活人不会说,死人说不成。

    乌鸦群里,大家都是黑漆漆的家伙,爱这种明亮色会出现也太荒谬。苏格兰和波本在众人眼里就是心知肚明的玩玩罢了,总归他们也不会叫人看了乐子去。威士忌统共也就组了几回队,说三道四的人某一天就悄无声息消失,掀不起什么波澜。不长眼的人都是这种结果,这种蠢货毕竟少数,天真以为乌鸦爱捡亮晶晶的玩意,下场是迟早的事。

    贝尔摩德浸染在组织里久得快忘记年头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总是为名为利你争我赶,死亡仿若真理般亘古,无声的硝烟每日每日地上演。总会有企图背叛组织的年轻女人被抓回,总会有某些干部突然犯蠢事暴毙,总会有一些底层人员突然消失,她都知道,其中有些人她甚至叫得上名号。包括她自己,时间不会放过她,她还记得当时那个被她审讯的卧底警察,那名勇敢机敏的警察先生在和她道别后的隔天捉到唯一的机会自尽了。

    也是在那之后,她被boss亲自送上实验室的手术台上。“贝尔摩德,死了个情人就如此消沉,你的心里还放得下对组织的忠诚吗?”boss冷冰冰的话语犹在耳前。也难怪,她年轻时的伪装尚未炉火纯青,被看穿是理所应当的事。其实温亚德什么人没见过,在欧美演艺圈里就不少形形色色的人。那个警官不过凑巧撞上大明星的集邮癖而已,碰巧年轻,碰巧遇见。温亚德对此等背叛向来敬谢不敏,堪称耻辱的回忆最好团巴团巴扔进垃圾桶。她失去的,不过是一个裙下之臣,还是个不听话的,害得她被boss严加看管。如今她已经想不起自己对他的喜欢从何而来——你看,她已经忘记那个男人的样貌了,心肠柔软跟她一点也不配。心的温热早已冷却,四肢百骸残存的仅这具空壳的温感,手上烟支被雨滴正中后的一点小小橙光顽强死去,灼痛鲜明淌过指尖。